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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谈论区块链技术，经常被提到的一个关键词是“去中心化”（ Decentralization），似乎区块链技术必然是“去中心化”和“反中心化”的。很多疑问由此产生，例如“Libra号称是一种基于区块链技术的加密货币，可它为什么是FB以中心化的方式发行的”；“中国即将推出的基于区块链技术的央行数字货币，为什么是由中心化的政府发行和管理的”；“比特币的发行是通过‘挖矿’进行的，理论上每台电脑都可以自由参与，但为什么事实上全球比特币‘挖矿’算力都集中在比特大陆等少数‘矿霸’手里？” 要回答这些疑问，我们需要对区块链技术的“去中心化”有更深入的理解。 首先，什么是“去中心化”？如下图所示： （图片来自于网络） 在上图中，我们传统意义上讲的“中心化”一般是指第一种类型，即“单中心化”，即系统里只存在一个中心，在现实生活中，主权国家的政府、央行、军队，都是这种中心化系统。 第二种类型是“多中心化”，系统里存在多个子系统，每个子系统有唯一一个中心，在现实生活中，联合国、大学校园社团、云计算，都有多中心化特征。 第三种类型又称为“分布式”或“完全去中心化”，在系统里不存在中心，每一个“节点”与所有节点相连，理论上任何两个“节点”之间都可以进行点对点的交互。 我们可以比较一下在以上三种系统内，当任意两个节点之间要进行通讯时，都分别需要通过什么途径来实现。 在第一种“中心化”系统中，任意两个节点之间要进行通讯，都需要通过“中心”来传递；在第二种“多中心化”系统中，任意两个节点之间要进行通讯，首先需要通过节点所在的子系统的“中心”，传达到目标节点所在子系统的“中心”，再传达到目标节点；而在第三种“完全去中心化”系统中，任意两个节点之间都存在直接通讯的路径，无需任何“中心”来传达。 如果我们从秩序和效率的角度来看这三种系统类型，在中心化系统中，所有交互都要通过中心，效率低，但易于统一管理；在完全去中心化系统中，所有节点都可以随意交互，效率高，但无法统一管理。“多中心化”系统介于二者之间。 第三种“完全去中心化”系统，正是区块链技术的主要特征，也是为什么区块链技术被称为“去中心化”的根本原因。 区块链技术脱胎于比特币，在《比特币：一种点对点式的电子现金系统》中，中本聪提出了一种完全通过点对点技术实现的电子现金系统，它使得在线支付能够直接由一方发起并支付给另外一方，中间不需要通过任何的金融机构。这个系统本身需要的基础设施非常少，无需中心化的服务器，信息在全网进行“点对点”的传播，节点可以随时离开和重新加入网络。 但是需要注意的是，区块链技术包含了很多个复杂的层面，既有理论层面的，也有技术层面的，还有应用层面的。很多关于区块链技术是否“去中心化”的争论，都源于双方是在不同层面谈论问题，从而陷入“鸡同鸭讲”的困境。 很多时候，当我们谈论区块链技术的“去中心化”，我们仅仅谈的是区块链技术最基础的拓扑结构。然而，当区块链技术伴随比特币问世以来，大部分区块链技术项目在实际应用中，都无可避免地趋向于某种“中心化”。例如在比特币世界里，有比特币基金会，有核心开发，有“矿霸”，有中心化的交易所。在加密货币界，ETH、EOS都是公认的中心化项目，Libra和中国央行数字货币也都是中心化的。 为什么一项以去中心化为主要特征的技术在后来的发展过程中无可避免地走向了中心化？这个看似技术层面的问题，其实也与人类政治史的发展历程具有某种相关性，因为区块链技术本质上体现为人类的一种治理模式，而关于人类的治理模式，政治学和历史学已经给我们提供了很多深邃的思想和鲜活的例子，我们可以从古希腊到罗马的演变历史里来理解区块链技术的治理模式为什么会从去中心化走向中心化。 希腊作为西方文明的摇篮，产生了人类历史上最早最系统的直接民主制度，公民们对于城邦事务，有一人一票的表决权，公民们人人平等，没有独裁者，只有被民主选举出来的公民大会，这像极了早期比特币的状况，人们用电脑运行比特币软件，参与挖矿，获得奖励，比特币的发行和交易都通过民主的方式进行，其公平性被数学原理所保障，中本聪论文里洋溢出来的技术理想主义和伯利克里在阵亡将士葬礼上演说中体现出的制度自信与道路自信如出一辙。 拉斐尔《雅典学园》中的柏拉图和亚里斯多德 然而，希腊的辉煌注定短暂，历史学家指出了希腊城邦政治的两个致命缺陷：第一，封闭性。城邦里拥有公民权的只是一部分人，将奴隶、外邦人和妇女排除在外，政治变成了这些“公民极客”们的专利。第二，规模限制。被称为希腊民主典范的雅典，据说人口只有5000人。到了后期，因为战争的需要，公民人数急剧扩大，原有的直接民主再无法运转。 由于没有解决好上述两个致命缺陷，随着时间的推移，希腊政治注定走向衰败。 与希腊“去中心化”的直接民主不同，无论是帝制时代还是共和时代，罗马的治理模式始终都是“中心化”的，或者“多中心化”的。 头戴月桂冠的凯撒雕像，卢浮宫藏 罗马取代希腊的历史也类似于比特币从一小撮技术极客们向更广大群体普及的过程，也是比特币从最早的较公平的电脑挖矿转向不公平的显卡、专业矿机和矿池挖矿的过程。如果说封闭性和规模限制导致了希腊的衰败，我们也可以说对封闭性的突破和适应了应用规模的飞速增长，保证了比特币没有被历史所淘汰，也是其无法再保持“去中心化”式直接民主模式的根本原因。而区块链技术也正是在从最初的“去中心化”发展到如今的能容忍某种程度的“中心化”的过程中逐渐发展壮大起来的。 最近中国各地密集出台的打击各类借助区块链概念开展虚拟货币的炒作活动的专项整治，不仅是为了回应最近有死灰复燃趋势的非法虚拟货币炒作活动，也再次证明了纯粹的“去中心化”只存在于技术无政府主义者的乌托邦中，这个乌托邦与人类社会难以相容的根本原因是：它不仅低估了人性的复杂程度，也无视了人类社会几千年来围绕自由与权威的关系而展开的漫长政治史和思想史。 |
